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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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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月盈以貴妃之禮下葬,陳靈姿去送了她最後一程。

不成想她在江月盈的喪儀上見著了個完全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。

“孟貞娘?”她疑惑,“你不是該被送出宮去了嗎?”

話問出口,即便孟貞娘不答,她自己也就看明白了。孟貞娘一身素凈打扮,卻不是宮人的,分明是嬪妃。

見著陳靈姿,孟貞娘些許臉紅:“我,我……”

陳靈姿冷眼看了她:“原來你就是那個孟才人,倒是我小瞧你了。入宮本是要做乳母的,卻搖身一變成了皇上的嬪妃,你也是好本事啊。”

孟貞娘臉上憋得通紅,倒是她身後的宮女挺伶牙俐齒的:“郡主說這話可就過分了,是皇上封的我們主子為才人,郡主這樣說,豈不是質疑皇上?”

陳靈姿掃了眼那宮女,冷笑道:“皇上的確疼你,撥給你這樣會護住的丫頭。”

孟貞娘自知不妥,忙訓斥了那宮女:“不得無禮!”

陳靈姿更是笑了:“果然是主子做派了。”

孟貞娘囁嚅著:“皇上待我好,他,他是一個很溫柔很好的人。”

陳靈姿仿佛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:“所以你便以身相許了?”不等孟貞娘答話,她又哼道,“皇上的確是心胸寬廣,他倒是不介意你的過去。怎麽,難道你的女兒還要被封公主不成?”

“不,不。”孟貞娘滾下眼淚來,“我只一個人,我能留在皇上身邊伺候他便已足夠了,旁的我都不要。”

陳靈姿今日異常得刻薄:“你伺候的方式很別致啊。”

孟貞娘拿帕子擦了眼淚,她哽咽道:“我知道郡主瞧不起我,我也瞧不起我自己,可我沒的法子,皇上他對我那樣好,我就只能……”

陳靈姿搖頭:“這話你不必向我剖白,留著說給那個對你好的人聽去吧,我只會覺得惡心。”說罷她再不給孟貞娘臉面,徑直拂袖而去。

“才人,您如今是嬪妃了,受皇上寵幸,即便是蘭陵郡主這般驕橫的人物,您也不必在她面前低聲下氣吧。”那宮女不滿道。

孟貞娘搖搖頭:“算了,皇上寵愛的人多著呢,我這樣的出身,何必去惹那些麻煩?”

宮女依舊忿忿不平:“出身算什麽?要緊的是皇上看重誰。才人您就是太不爭了,昨晚明明皇上是要您過去伺候的,結果被漱玉宮的那位給半道截了胡。您也不生氣,任由著那位在那囂張。”

“算了。”孟貞娘還是不依她,“進去給貴妃娘娘上柱香吧。”她嘆息道。

過了中秋,太皇太後的身子便一日差似一日。陳靈姿知道她的皇祖母怕是時日無多了,幹脆又搬進了長壽宮,整日都陪著她老人家。

一個連綿的陰雨夜,太皇太後用過晚膳,又吃了藥,精神尚好,突發奇想叫孫嬤嬤著人將一只桃木大箱子搬了出來。

“這桃木箱子民間很常見,沒想到哀家也會用吧。”太皇太後笑。

陳靈姿看著那箱面上已經有油漆剝落了,她心生好奇,便問:“皇祖母怎麽會有這個的?”

太皇太後輕輕撫了那箱子,臉上映著柔和的光:“打這箱子的木料,還是哀家父親親手種下的桃樹呢,就在哀家出生的那年。後來哀家入宮,父親就將那幾株桃樹全都砍了,給哀家做了兩只箱子陪嫁,一直到今日。”

然而此時此刻陳靈姿卻只瞧見了眼前的這一只,她問:“還有一只呢?”

太皇太後嘆了口氣:“給你康樂姑姑陪嫁了。”

康樂大長公主是太皇太後唯一的親生女兒,她十七歲出嫁,三十歲便驟然薨逝,生前無有子女,叫太皇太後很是傷心了一陣。就是如今提起,她老人家也忍不住要流淚。

陳靈姿見她老人家眼含淚花,趕緊勸道:“才吃了藥,可不興哭啊。”

太皇太後笑道:“哀家不哭。”她示意孫嬤嬤打開箱子。

箱子裏的東西卻很童趣,除去幾匹料子,幾只木匣,再就是些孩童玩意兒,比如撥浪鼓,剪紙,甚至還有一套皮影兒。

“這些是……”陳靈姿愈發好奇了。

太皇太後取出那張剪紙,因為被封在了玻璃屏內,紙張至今仍紅艷艷的,看得出那是一男一女兩人的剪影。

“這些都是哀家跟你皇祖父下江南的時候買的。”太皇太後撫過玻璃面,臉上是沈浸在往事中幸福的笑,“這些小玩意兒都不值錢,可當時哀家跟你皇祖父第一次像對民間夫妻似的,沒有了那麽多的宮規禮數,身後也沒有浩浩蕩蕩的宮人侍衛們跟著,我們能坐在街邊吃一碗餛飩,茶樓點一壺新茶聽說書,租條小船去湖心賞月,不曉得有多開心。”

陳靈姿知道她的皇祖母和皇祖父感情很要好,可即便如此,皇祖父生前依舊是三宮六院,他死前最寵愛的是年僅十八歲的李美人。

正因為清楚這些,當她的皇祖母說起那些往事時,她不僅不覺得那有多美好,她更覺得惋惜。

太皇太後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,她老人家輕聲道:“你還不知道什麽是夫妻情深,愛這一字,女人一旦沾上,便是終身的枷鎖了。”

“那男人呢?”陳靈姿忍不住問,“他們就沒有枷鎖嗎?”

太皇太後笑,她搖了搖頭,道:“他們的枷鎖是功名利祿。”

陳靈姿反駁:“同樣都是人,為何要這樣分呢?或許有些女人就不願被愛所束縛,她們也想追逐功名利祿呢?”

太皇太後笑了起來:“說你是個孩子,果然還是個孩子。”她伸手捏了捏陳靈姿的臉,“雖然都是人,可男人和女人還是不一樣的。”

陳靈姿本想繼續較真,但見孫嬤嬤在一旁沖她搖了搖頭,她就只好又將話都咽了回去。

太皇太後將那些小玩意兒都拿出來細細看了一回,又整整齊齊擺放了回去。

“靈丫頭你記著,等哀家走了,你就將這只箱子同哀家一同下葬。”她老人家囑咐道。

陳靈姿心裏突的一下,她強顏歡笑:“瞧您,又在說胡話了。”

太皇太後微微地笑:“這不是胡話,哀家知道,最近哀家總是頻繁地夢見哀家的爹娘,夢見你皇祖父,還有你康樂姑姑。晌午午睡,你皇伯父也來了。哀家心裏清楚得很,這是他們來接哀家了。”

陳靈姿只覺得鼻子一酸,她忙轉過臉,強忍著不讓自己掉下眼淚,然後又笑道:“您就是想多了。”

她這話毫無說服力,她自己知道,太皇太後也清楚。

所以她老人家拍了拍她的手,慈愛地笑道:“傻丫頭,人誰無死?都會有那麽一天的。哀家活了這把歲數了,自己的兒女都走在了自己的前頭,哀家也早就看透了。”

陳靈姿搖著頭,她縮進了太皇太後的懷裏,久違地撒起嬌來:“我不許您這麽說!”

太皇太後撫著她年輕的面龐,烏黑的青絲,笑著哄她:“好,哀家不說了。”

孫嬤嬤背過身去,偷偷抹了一把淚。

這一夜陳靈姿睡得很好,醒來天還未亮,她猶豫著還要不要再睡個回籠覺,就聽見匆匆的腳步聲傳來。

“郡主,太皇太後崩逝了。”青杏跪倒在地。

陳靈姿摟著被褥,一時有些恍惚。

等她再度回到相王府時,太皇太後的梓宮已遷入皇陵與她心心念念的夫君合葬一處了。

陳靈姿只覺得恍如隔世。

這些天她都有些失魂落魄,像個沒有生氣的木偶,機械地跪拜,守靈,哭喪,送葬。回來時梨月伺候她沐浴,發覺她的雙膝都已經青紫了,更別提那雙紅腫的眼。

梨月等人都知道她與太皇太後感情深厚,太皇太後無疾而終,其實已是福分,但對陳靈姿而言,這始終是一件令人感到悲傷的事情。沒有人會舍得摯愛親朋離世。

她們默默地伺候她沐浴更衣,又努力勸她進了些香軟粥食。房裏的被褥都是新做的,又在日頭下曬了,蓬松暖和,最適宜疲憊之人躺進去休養生息。

陳靈姿這些時日從未睡過一個整覺,回到家就像是卸了一身的氣力,閉上眼便是黑甜。

半夜她陡然驚醒,還未睜眼便落入了一個寬厚的懷抱裏。她認出了來人身上的氣息,手臂攀上了他的背。

周煉一只手輕輕拍著她的背,像哄孩子似的哄了她:“乖,沒事的,我在呢,好好睡吧。”

她漸漸平靜了下來,卻也失去了再度入睡的渴望。她想要開口說話,一出聲就發現自己的嗓子啞得不像話。

“渴嗎?我去給你倒杯水。”周煉問她。

她在他懷裏點了點頭。

周煉往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,又拍了拍她的背,這才起身去倒水。

她就著周煉的手喝光了那杯水,窗外的天光還是暗的,她凝視了周煉的那張臉,忍不住伸手去撫摸:“你瘦了。”

周煉笑,拿下了她的手,放在自己掌心裏揉搓:“你是沒照鏡子吧,你才是瘦了。”

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樣子,卻也不怕被周煉看著,她說:“現在是真的開始了。”

周煉懂她的意思:“這麽快嗎?”

她臉上恢覆了往日的冷峻神色:“皇祖母崩逝,如今尚在熱孝裏,他一定會搶著遣嫁妙儀的。再等三年,梁燕誰都等不起的。”

她抓住了周煉的手,看著他定定道:“我們不能再拖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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